2002-12-19

Buffon

纽约,10月的最后一天。

纽约的秋天原来这么美。蓝天、白云、黄叶、绿地是以一种极纯粹的色彩呈现出来的,那么鲜亮。自我到C大读书以来已经有8个月了。我带着Eric——我负责每周三次陪护的小鬼——出来看马戏。Eric三岁大,刚刚到我的膝盖上面一点点,黑头发绿眼睛,一个小混血儿。我牵着他的小手,慢慢走在街道上,一边东看西看,一边回答他的奇怪问题。他总喜欢一下抱住我的左小腿,好像一只小考拉——非要抱住桉树才觉得快活而安全。我见他的第一天,他奔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跟我捉迷藏。好像我们已经玩过很久了,于是他的父母马上就决定雇用我了。而且我的好记性使我没有忘光中学学过的古诗词,于是乎在与小E的老美爸爸对了几句后不仅我俩成了朋友,还要教Eric中文。

一大片草坪上已经扎起了一座帆布帐篷,帐篷后排着一长溜大拖车。其中的几辆拖车上有装着动物的笼子。“Elephant, elephant!”Eric嚷嚷着。我们来得太早,几乎没什么别的观众。演员也许在化妆,笼子前面也没有什么人,只是不时有笼中的动物发出低沉的声音。我拉着Eric远远的看过去,灰黑的大象静静的立着,慢慢的吃着什么,不时甩甩鼻子。我突然注意到笼子的边上坐着一个人,穿着刺眼的黄蜂条纹裤子。一个小丑。小丑坐在正对象鼻子的一个木桶上,一只手穿过笼子的栅条扶着象鼻子,好像在不停的说着什么。“Buffoon! Buffoon!”有人在帐篷内喊。小丑跳起来,抓起手边的一样东西往嘴上一按,转身从我们身边经过走进了帐篷。他抓起的东西原来是一张咧开的大嘴巴模型。

人很快多了起来,我们走进帐篷占据了一个靠前的好位子。两百多个座位环绕着一个圆形空场,正对我们的场围栏上开了一个上台口。几百个小孩子在一起,嘈杂可想而知,都有大人陪同前来,因此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上台口处的帷幕掀开一角,喇叭声响起,冲出了长着翅膀的天使、戴高高帽子的魔术师、健壮的杂耍者,还有骑着独轮车的小丑。孩子、大人一起尖叫起来。

演出很精彩,看现场表演的效果毕竟不同。天使在空中旋转,杂耍者抛起火把,魔术师变出白兔、鸽子,大象、老虎、猴子轮番出场,还有刺激的飞刀表演,引得尖叫声一阵一阵。小丑负责串场,在独轮车上跳上跳下、或者被自己的大皮鞋绊倒,或者摘下帽子露出丑丑的乱发等等。只要他一上场孩子们就咯咯的笑个不停,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下场后的节目上。小丑一只脚蹬着旱冰鞋上场了。小小的冰鞋绑在大大的皮鞋下。小丑咧着大嘴,不停的眨着画有十字星图案的眼睛,不料一上场就滑了一个大跟斗。大家笑翻了天,孩子们都站了起来。小丑并没有立即爬起来,他抓住绑着冰鞋的脚腕,停了一下,然后出人意料的将脚盘起来,侧滚着绕场一周,然后一直滚进下台口里。紧接着美丽的天使飞上场了。半小时后演出结束了,期间小丑再没有上场串台。

散场了,我牵着Eric又来到大象笼附近,果然看到了木桶上的小丑。相同的姿势,只是一只脚上的鞋子没有了,缠上了绷带。模糊中,我好像看见他的嘴角垂了下来,脸上的油彩也擦掉了,眼睛里也许充满了失落、痛苦、忧郁吧?原来油彩、面具之下,是如此大的反差。即使痛苦吧,也无法合上裂开的嘴,仍要为你呈现出那样一张滑稽、可笑的脸。我静静的站着,旁边的Eric也一声不出。“Min, Min, 不哭,不哭。”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Eric抱紧我的小腿,不知所措。 

2002-09-30

河西走廊之旅(四)



 
走进嘉峪关 2002年10月1-4日

“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戍盘雕大漠风。除是卢龙山海险,东南谁比此雄关。”这充满阳刚之气的诗句出自近代史上的英雄林则徐之手。虽然平时以“制怒”二字劝诫自己,但是面对外辱他始终不肯低下头颅,谁知却落得发配伊犁。这首诗正是他在贬谪途中路经嘉峪关时写下的。诗中没有流露出丝豪的哀怨、伤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之大丈夫。”

夕阳的余辉让630岁的关城夯土墙发散出金属质地的光泽,同时抚平了风沙侵蚀的伤痕,遮掩了木构件上油漆剥落、褪色污秽的地方。古老的第一关此时肃穆庄严,威武雄壮,居高临下的气势同时给人以有形的和无形的威慑。站在南箭楼上,手扶箭垛,眼前是一片戈壁,与天相接处是绵延不断、屏障一般的大雪山。一股豪气涌上心头,恨不得回到一千五百年前去做一名守城的军士,“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入夜,绿色、红色、黄色的射灯以及灯带将城内外照亮。偌大的一座城沦为了一个符号—一个旅游地图上的符号而已。悲哉!

天下第一墩、悬壁长城以及嘉峪关城都在距市中心方圆15公里的范围之内,大半天的游览时间就足够。晚8点钟,我走在干净、宽宽的马路上。路边的灯杆、树枝上都缠着小彩灯,连空气里都带着明亮又快活的气氛。路上人来人往,稍远处的还有敲锣鼓的声音。原来今天是国庆节!

游览嘉峪关还是包车比较方便,市内旅游公交尚未开通,况且景点之间距离不远,。今天我所包车的主人是一位在酒泉钢铁厂工作了十年而今下岗的大姐。刚见她时我差点叫她“大婶”,不仅是因为那副黝黑消瘦、岁月侵蚀痕迹严重的脸庞,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以及豪爽的口气也让我感到亲切、放心。慢慢谈开话了才发现人家只比我大两岁而已!险!对女士的称谓降低一个年龄段可真是化险为夷的不二法门!我向她提出包车去七一冰川,她犹豫了起来:一是去冰川需要凌晨5点钟以前就出发,如果我临时反悔将让她损失极大(她有一个1岁大的儿子需要请人帮忙照看);二是在嘉峪关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也没去过冰川。我反复强调自己去看冰川的决心,也只使得她半信半疑。最后,她决定冒一次险,答应让她的老公明早出马来接我,毕竟她的老公三年前开车去过一次。

2日凌晨4点50分,我忍着刺骨的寒风站在马路边等候。她究竟来不来呢?答案的揭晓幸好没超过五分钟—一辆夏利车头灯大开着驶了过来,大姐与大姐夫都来了!我上了车,双方仿佛同时松了一口气般。

夜晚行车毕竟有些难度,以致于我们错过一个路口2公里后才发觉。他们关上录音机,劝我睡一会。可我怎么能睡着呢?心里不停地想:昨天下午在夕阳中的雪山看上去距离好远,哪一座是我就要走进去的呢?真好像是在梦游一般。

车子出城一小时后开过了一座铁栅拱门,门上有“镜铁山景区”几个大字在反光。大哥对我讲,上次他在10月份载了一位画家来冰川。上午11点钟开始上山,到半山腰是下午1点,山上的冰雪开始融化了,脚下都可以踩出水来。路太难走,只好半途而废。画家不肯走,跟山脚处的修路工人商量要住几天,一定要到山上看看,结果行不通。因此,一定要在早上早走,而上山时一定要在太阳出来以后,否则弯曲的路也看不清楚,会有滚入河谷的危险。

车里温度越来越低,空调打开还是止不住浑身发抖。虽然我已穿好一件棉衣,但是那种冷直透到心里。窗外是一片漆黑,这是日出前最黑暗的时刻。满天繁星,许多个星座随着山路的转向时隐时现。只有车灯前面的一段路是可见的。车子在山间不住的盘旋,被山包围着,方向感尽失,甚至转过几个接近360度的弯道。只是凭着感觉猜测是在不停的向着山的最深处驶去。山与夜空的分界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山岭和谷地也慢慢出现了,一条泛白的公路浮出来。太阳终于决定升起了。

天亮起来车也开得快了。这条路修得好棒!依着山势盘旋,路面宽阔平整,有非常正规的路标和公里数标记。整条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路傍着一条河。河道足有100多米宽,但是水面却不足一米宽而且结了冰,其余都被草和碎石占据了。河床里有两座牧民的帐篷,有卧在草中的一大群白羊。近处山坡的木桩上拴着一只驴子。帐篷上空还没有炊烟升起,但是里面该是多么的暖和呀。

这里属于祁连山脉,而山那边就是青海了。不时有早出觅食的野兔从路边草丛中电一般的窜出。据说这里的山上有狼也有熊。山上没有高大的乔木,只有已呈黄褐色的草。草给山披上了一层外衣,于是山的轮廓柔和起来,不再狰狞凌厉,而增添了深沉厚重的气质。太阳虽然还看不见,但阳光却让山、草、小河、砾石都鲜活起来,一片生机勃勃。

路已到了尽头,但还是没有看到冰雪的痕迹。修路的工人已经撤下山了,除了我们三人,看不到一个人影。大哥说要往上走5公里才能到达。在车里胡乱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半块巧克力,喝干一瓶水,我从包里取出围巾、帽子武装起来。站在车外时是8点13分,我被冻得跳了几跳。眼前一条脚踩出来的小道,不足40公分宽。我下车回望了一眼来时的路,10米外就拐了一个弯不见了。我有一种被抛弃在天边的感觉,只有前行才能平息心中的委屈,否则大哭一场也说不定。不知为何,身处此地心底里就会冒出一股股的悲凉,可谓“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这种感觉加重了寒冷的感觉,不走动起来仿佛能马上变僵。

开始三个人还可以随意的讲话,不出10分钟,就已经一步三喘呼哧呼哧了。夫妻二人决定休息,我则坚持向前走,很快就看不到他们了。腿已经感觉不到酸了,可怕的是连腿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心脏在喉咙口处狂跳不止,仿佛要撕裂胸膛跳出来才痛快。脑袋却轻飘飘的。高原反应来了,此处海拔已超过2500米了。我有一定的缺氧经验,所以向生理极限妥协,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又顺势躺倒。我闭上眼睛,极力的在寒冷中捕捉阳光的一丝丝暖意,享受这自由自在的时刻。四周寂静无声,没有鸟叫,没有风吹过,耳朵却好像被塞满了,鼓膜胀得发痛。记忆中,海的呼啸可以让其他一切声音引退,占满耳朵,没想到寂静也有如此的威力。

每过15分钟就需要停下来休息,我强迫自己不得原地休息超过5分钟。小路是在山坡上踩出来的。左边是陡急的下坡,坡一直终止于100米外的河道中,与路的落差达几十米;右边是上坡,上升几十米后突然拔起,要脖子仰酸了才看得见顶部。河道沿山而下,布满如斗大的灰色碎石,只能看到时断时续的结冰细流。一路上看不到别的人或动物,但是各式各样的食品包装袋、矿泉水瓶、碎酒瓶碴子散落着。人啊,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这样的痕迹?可耻!

路终止于一片碎石滩前。时间是12点16分。大块的碎石层层叠加形成了一堵黑色的墙。此时,河道对面的山谷中流淌下来的不是雪水,不是碎石,而是一条洁白的冰舌!真的好像一条舌头,甚至连舌头正中的那条纹线都一摸一样。我看了好一会儿,鼓足力气爬过了石墙。眼前一阵眩晕,不是高山反应,而是对着满目的冰天雪地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先是一条长长的冰舌,最尖端宽约5米,高约1.6米。沿着河道伸下来。沿冰舌上行50余米,右侧有一个大约20×20大的冰渍湖,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湖面中心泛着深蓝色的光,向边缘慢慢变为浅蓝。可能是反射的天光吧。冰舌缓缓加宽加高。近看其实冰舌很不规则,表面是一列列棱状突起,摸上去很硬但又不像冰一样光滑,是被压得很实的雪。贴近山崖的地方有融化的雪水被冻结而形成的向内的凹面,顶部悬挂着一排冰棱。脚底下也是极滑的冰面,时常有凸起的石块,而且冰面湿漉漉的,要开始熔化了。左手扶冰墙右手扶冰舌一步一滑地向上走,冰棱在我身后劈里啪啦地掉下来,若有一根刺中脑袋,我也许要长眠于此了。

穿过这一段长达近500米的夹道,我的脚踏上了冰舌末端的坚硬冰层。再向上全部都是这样的冰层,至山顶有差不多1公里远。我不能停下来休息,我已经忘记了去感知自己的身体,而它也不再向大脑反馈任何信息了。就这样向前走吧。路没那么滑了,但人却要跳跃一般的行进,体力消耗非常大。来不及时常看前面的路,只是专心脚下,猛然抬头,前面已没有遮挡。四下里一片雪白的世界。没有注意从什么时候起一片灰色的云遮住了太阳。风也吹起来,吹起冰屑打在我的脸上,本来已麻木的脸有了一点疼的感觉。全部的景物就是山。前面的山上有一大片黑黑颜色仿佛被烧过一样,那是一片云投下的影子。有的山头上有雪覆盖,有的则没有。这边阴云遮蔽,那边却阳光灿烂。我抬起头看看天,天的颜色也是淡淡的,与周围很接近。我是不是攀上了天梯,已经到达天界?眩晕的感觉加剧了,眼睛酸涩沉重。好累,真想躺在这里睡一会儿。

有一阵风吹过来,我打了一个哆嗦。我突然对着群山拼命喊叫了一声。没有回音。脚好痛,腿好酸。我一下子清醒了,赶紧开始下山。一路跌跌撞撞的,还好没有摔跤,否则很可能会就势躺下不再起来了。高原反应越来越重,几次弯下腰想呕吐,可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我强迫自己不坐下来,只是站立一会儿揉几下剧痛的太阳穴,接着向下走去。河道里的细流并不见化开,但已经可以清晰的听到哗哗的水流声。

到了冰舌末端附近,听到有人在喊叫。我看看表,已是下午三点多了。有三个人也上来了,不包括大哥大姐。他们在冰舌侧面的山坡上,我向他们挥挥手,继续自己的返程。好不容易又找到了来时的小路,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很快就可以到山下了。脚下的草皮里果然渗出水来,路也一步一滑。还好,这里是下山容易上山难。沿途的游人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拎着塑胶袋、手提饮料瓶子的。希望他们没有一路丢弃。也有一队学生样子的,边走边高声讲着话。他们爱热闹,但这里是最不需要这个的。

终于看到大姐的红外套,她远远地向我挥手,转头叫他的老公。大哥在小路的起点处接过我的摄影包,掂了一下说:“我们本来以为你这个南方人会先倒掉,没想到我们两个先坚持不住了。”我实在没有力气纠正他我不是南方人,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腕,时间是17点40分。我钻进车里来不及解开围巾就闭上眼睛,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夕阳在山。左面嘉峪关城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右面连绵的雪山带着点淡淡的红色。它们依然静静地矗立。


由于已经提前买好回程的车票,我决定3日这天在房间里躺一天。本来以为一定会腰酸腿痛、行走困难的,没想到早上一睁眼浑然没有累的感觉。洗漱完毕才刚刚8点钟,没办法,只能无聊的看看电视。某个卫视频道在播放《激情。燃烧。岁月》,听到里面的石光荣在吼:“我总不能在家混吃等死吧!”我一个挺身从床上跃起,一丝不苟的系紧鞋带,义无反顾的出了房门。

脚踩在马路上的感觉真舒服呀!今天天气很棒。我大步流星,一个没留神,已经到了2.5公里外的镜铁市场。市场北边有一个小胡同,走进去就到了小吃的集中地。一盘煎包、一碗八宝粥让我从内至外热乎起来。我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一打眼儿,已经从密密的摊位中选定了午餐和晚餐的菜单。路边的商店里正在进行假日大降价,音乐放起来,彩球也升上了天空。我越走越感到熟悉,这里的气氛、环境跟我家所在的城市没有太大的差别,跟国内很多城市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不过像往常一样,悠悠闲闲也没什么目的逛着,来打发一个普通的假日。也许抬腿就进了自家的门,跟父母吃吃饭、喝杯茶,歪在沙发上不停地换电视频道,或者就只是随意的聊聊天。昨天我到过冰川吗?近7个小时的艰难跋涉过吗?我有点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不会只是一场梦吧?那么我现在是在离家数千公里之外吗?我恍惚了一下。噢,一定是高原反应的后遗症,快不要胡思乱想了吧!我走回长城宾馆,让电视节目再次塞满脑袋。



河西走廊之旅(三)



之相约在敦煌 2002年9月29-9月30日

从河西走廊的东端重镇天水到西端紧接“大海道”的敦煌有1500公里。该距离直观一点讲就是在特快列车上需坐满20个小时。甘肃之狭长、祖国之辽阔我方有了真正的深刻体会。车窗外的景色渐渐退去了黄土的颜色,粗砺的砂石带着苍凉扑面而来。远处山上的植被也越来越少,斑驳的黄草在砂砾间很难分辨开来。村庄的间距也变长了,屋顶由陡峭的“半边檐”慢慢变得平缓,直到成为四方的平顶。山的轮廓变得狭长而曲折,绵绵延延,紧紧追随着列车。山顶上已开始有了积雪的痕迹。

到兰州之前,火车穿过的隧道一条长似一条,最长的一条居然让我注视手表2分40秒,差不多有2公里多长呢!

天黑下来,我闭上眼睛躺好。黑暗中头脑越发地清醒起来。家人在做什么呢?坐起身,掀开窗帘一角,就看到了莹白的大地,在黑夜里仿佛挂上了一层釉一般,发出冷峻的青光。“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很小的时候读到这首诗,就被一种无法表达的感情击中了,以至于迟迟无法背出下两句。今晚没有如钩的月,也看不到燕山,但是却看到了灿烂的北斗。长长的勺柄斜斜地垂向那黑白相接的地方,离人那样近。在这样透明的黑夜里,七颗星不再闪闪烁烁。应该相隔好远呢,但我却没有感到疏离。终于在这里可以安静的真实相对了。虽然有时云遮雾掩,有时消隐在阳光里,但今夜我终醒悟: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不是吗?

柳园车站到了,其时早晨5点40分。刚下车我就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这种干燥的清冷可真不是盖的!迅速被一位出租司机领到他的车里,而他又去接人了,因为要凑足四个人才值得驶回在车站130公里外的敦煌市。四个陌生人就这样同坐在一辆车里驶向同一目的地。

这里与东部的时差果然明显,要到8点钟天才会真正亮起来。国家级公路,路上车很少而且弯道、坡道也少,车速达到近90公里/小时。随着天光渐明,路两边的景物也清晰起来。原来紧靠路边的是浸在水中的草甸。党河水库正在放水准备冬季清淤。草甸以外是灰白色的粗砂砾,平缓的伸向四方,极目远望,没有超过2米的物体。终于到了一个没有被电线杆、移通塔占领的地方了!心情之畅快如疾风掠过四野一般。

毕竟是个专业的旅游城市,在敦煌市内是很容易找到符合自己要求的住处的,况且又有无处不在的小饭店、小超市,非常适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走进住处对面的快餐店,喝了两杯咖啡后全身才放松下来,又享受到温暖的感觉,太满足了!早餐比较适合北方人的口味。包子、牛肉面、羊肉合子、粉丝汤都比较咸一点、油腻一点,而煎蛋、油条、牛奶对于那些不太挑剔的南方客人还是可以接受的。

还没到十一的缘故,路上的出租司机们招揽起客人来积极又热情,而且可以将价格砍下一大块来。我的司机对我讲,等到了后天(十一)砍价的机会都没有,不砍价的客人都载不完。三天之内价格两重天,各位看官安排旅程时可要注意呀!

最先去莫高窟,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改变的决定。9点钟抵达,直到下午3点钟才混混噩噩的出来,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总之是买普通门票,然后厚着脸皮跟随香港团参观特窟,看得稍慢跟丢了又跟日本团,再跟美国团,最后还是跟香港团看了最后一个特窟“藏经洞”。随时调整语言频道,随时调存各类知识,还要直面那无数精美绝伦的壁画塑像,不头晕才怪。我独坐在藏经洞前面的石栏上休息,让脑中纷至沓来的念头稍稍平息一下。扭头看到不远处的黄色砂土上有一条发白的上山小路。路尽头有一道小铁栅门,门外的山脊上有一座坍塌的黄色砖塔。蓝天衬着黄色砂土,再配上破败的塔—数分钟之内我已沿着小路而上,翻过铁栅门,爬上小山,轻抚着塔身向对面望去。塔前15米外就是山崖了,山虽不高,但山下是深深的党河河道,河道外是莫高窟的停车场,再远的地方是与河道平行延伸的黑褐色的三危山。三危山上寸草不生,深褐色的砂岩沟壑纵横,远看铁筋铜骨,令人顿生“五百年前似曾相识”的悲凉。

正在感怀之处,远处的呼唤令我及早回头。我被一位穿制服的年轻门卫捉个正着。“门锁着就是不让人过的,不知道吗?把胶卷交出来!”我笑笑的走到门前正准备再翻过去。“从门边上绕过来!还敢再爬!”仔细一瞧,原来门左边有一条不足20公分宽1米长的下脚处,可20公分以外就是十几米深的河道了!“面朝外贴着门墙过来!”我抖抖索索的慢慢挪着,生怕脚底下打个滑。脊骨贴着墙棱,我实在不要再心惊了,“麻烦您伸一只手给我吧?”在门卫的一臂之力下,我稳稳的走了过去。“多谢多谢。您看,我没拍照呀。您什么时候看见我的?”“你爬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哎呀,那您这不是诚心逮我的吗?”我笑嘻嘻的问道。门卫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挥挥手:“快出去吧,你!”“那再见了!”

看过莫高窟艺术展馆、到附近邮局给家人朋友寄了明信片后,我乘车前往鸣沙山、月牙泉。

下午3点钟正是这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太阳的光让天空呈现出刺目的白色,让人不敢直视,连脚下的砂砾路也直晃眼。干热的空气包裹着一切,汗水还来不及渗出毛孔就被蒸发掉了。一道仿古的大门,门外有砂砾、村庄、地摊和树木,门内就是黄沙、骆驼和月牙泉。这是一道长40多公里宽10余公里的沙漠的一部分。沙山像一道道屏障占满视野,山脚下聚集了一百多头骆驼,待你买票后,它就成了你在沙海中的舟。我系紧了高腰靴子,将随身带的一瓶矿泉水喝到一滴不剩,背好摄影包,作出了徒步走进鸣沙山的决定。由于没有携带指南针,而且估计在茫茫沙漠中即使知道方向也很难确定究竟该向那边走,所以自己不紧不慢地跟在驼队后面,转过鸣沙山,走向月牙泉,最后再回到出发点。

踩进松软的沙子里,那是一种与走在海滩上截然不同的感受。身处黄沙的包围之中,头顶烈日,视野范围之内全是茫茫一片,了无尽头。骆驼在身边发出特殊的气味,混合着滚烫的气流让人几乎窒息。它们以非常均匀的速度前行,悠悠然仿佛在散步一般。若没有骆驼的陪伴,我想在沙漠中行走的人是很容易死于极度的孤单与绝望的。登上鸣沙山顶,回望城市,原来这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沙洲”古城是一大片绿洲,树木葱郁,沟渠纵横。转过身,眼前是一片曲线柔美仿佛沉睡了、凝固了的大海。海中的浪花、漩涡、波纹都是静止的。一阵阵的风吹起极细的沙尘令人眼前一片模糊。坐上竹排沿山滑下,给我一个尽情呼喊的机会。

日落西山,向光部分的沙子慢慢的呈显现出一种火烧般灿烂的橙色,而背光处则漆黑一片。倏忽火灭灰飞尽,一切的一切都溶解在黑夜中了。转过一道黑黢黢的小树林,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弯亮色,那就是月牙泉。泉边仿古建筑的层层飞檐,在夜中勾勒出比夜更深的轮廓,衬得那一泓清水明亮照人。我坐在泉边的游廊里喝着一杯杏皮水,让水中的冰屑缓缓冷却几乎焦灼的喉咙。听卖水的大婶讲,现在月牙泉依然靠着底部泉眼的自然出水保持水位不降,从来不需要人工补水。在这个年降水量不足50毫米而蒸发量高达250多毫米的地方,在沙漠的包围之中,居然有这样的一眼活泉,真是奇迹!

这天阴历廿三,稍嫌丰腴的月亮出现在沙山上空。而那沙中间的是月的影子吗?

我紧跟上最后一批返回的驼队,低头向山外走去。这时还有进山的几匹骆驼,载着打算夜宿沙山的游人与我们擦身而过。

清理相机上的沙子直到深夜12点,这期间两脚一直泡在热水盆里。在沙漠里走了近5个小时,鼻梁与嘴唇都爆了皮。还好,还好,命还在!


新的一天里有更加漫长的路在前方等我呢!我要乘车去西千佛洞、玉门关、汉长城和雅丹魔鬼城。早晨9点钟的西千佛洞只有我一个参观者,而管理员正在吃早饭。独自在洞窟边上的树林里散步。西北原来如此不吝惜蓝天,让我每天都能欣赏到蓝天加黄叶的美景。穿过树林,爬上小土坡,看到了开阔的干涸河道,昔日的河床上已经长出了零散的低矮灌木。河道夹在两道高达20余米的石崖中间,向前延伸300米后拐了一个接近锐角的弯。我望着望着,幻想拐弯处冲出来几百人马,卷起漫天尘土,激起碎石纷飞,仿佛河水暴涨一般轰鸣着淹没了一切……。

白日直射着玉门关,旁边还有古疏勒河道。河道里的水呈现出黑黑的颜色,在似断似续地流淌,大部分的河道已经长满了草,青黄相间,远处是一道沿河走向的褐色山脉,浮在灰白的荒漠上。

还未到汉长城遗址就已经看到断断续续的汉长城、零落的烽燧了。风沙的日夜侵蚀使得它们只剩下不到两米高的样子,若不是夯土中残留的木杆层,真以为是风蚀的土堆而已。遗址处的长城、烽燧被圈在铁栅栏里面,略微完好一些。

玉门关到魔鬼城的路比较难走,虽然沿途车辆少,但是路面很窄,只能勉强并行两辆夏利。这一段路途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戈壁,呈现出五彩的颜色,黄色、白色、黑色、青色、红褐色的大片砂石相连不断。戈壁里长着低矮的红柳,“生三百年不死,死三百年不倒,倒三百年不烂”,足以笑傲苍穹间。柏油路在近40度的高温下变得粘稠起来,常常出现的坑洼颠得人腰酸背痛。

到魔鬼城时又是热死人的下午3点多钟。游览景区只能租用管理处提供的越野吉普车。整个景区面积广阔,大约有8万个足球场那么大,目前只开放了一条游览线路,全线开放要等到02年年底。司机也负责讲解景点,到了有名目的地方会主动停车让游客拍照,但时间一般控制在10分钟左右。只有最后一处景点“万舰出水”是个例外,停车30分钟拍照行走。之所以外面的车不许开进来是为了保护大片平整的沙地。车子留下的辙印毁掉的不仅是风景的完整性。听说“英雄”摄制组在此取景后也要自己清扫沙面,使之恢复如初。

气温那么高,眼前的空气里仿佛有挥发的油,浮动着,让眼前的景物发花。在灰黑色的沙面上浮起一列列5-10米高的砂岩。明明 离得不远,却要走好久。深深的走进去,走近那些突兀的石山,直到前人的脚印都不见了,身后只留下一行。仿佛走在一道长廊里,手扶着黄色粗糙的墙面,脚下是软软的地毯,眼前暗色的海中散落着点点小岛,有的像狮身人面像、像老人、像阿诗玛,还有的像各种各样的动物,也像藏在丛林中的蘑菇丛。可惜,我来不及看到残阳如血时分的雅丹地貌,听不到风吹过时魔鬼呼啸一般的凄厉声音。只有定好下次的约会了。月牙泉!我恍惚了。灰黑的沙漠里突然出现一片洁白的沙子,在两列砂岩之间,分明呈一弯新月的形状。我走过去,俯身抓起一把贝壳粉般细腻纯白的沙子,小心抖进小布袋里,藏进腰包中。

 返回景区门口时车转过一个长长的弯道,从左手的车窗望去可以看见在热空气中有点模糊的黑色的山。司机说:“象真的山吧?是海市蜃楼。”

回到市内,谢了陪我两天的司机师傅,天色已晚。我在街上晃荡着到了沙洲市场的小吃街。市场里人声鼎沸,烤肉摊前聚集了一堆堆喝酒猜拳的人。我在一个卖肉夹馍的小摊前坐下来,与家在陕西的小老板闲聊。不知不觉中吃掉了20串肉串、一碗馄饨、一个馍、一份搓鱼子、一碗灰豆汤,还啃了一个羊蹄子。吃饱这一顿,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没觉得舍不得,相反,我确信自己还会再来的,而且不止一次。

国庆节这一天我要赶8点钟的“飞天快客”到嘉峪关市。早饭是在敦煌吃驴肉黄面。这家面馆在敦煌汽车站附近,只有一间饭厅。饭厅里面的墙上挂了半截布帘,那边是灶台。砖垒的灶台上支了一口大铁锅。一位大姐给我摆好筷子,进灶间升起了火。10几分钟后,一盘金黄亮泽的细面端上来,面上浇了一层粘稠、深色的卤子。面是热的,而卤子是冰凉的。拌好后吃,爽滑而不腻,面筋斗而驴肉块酥烂,配有冻豆腐块、香菇块,味稍辣,真是叫绝!想不到,敦煌居然在我离开之前紧紧抓了一下我的胃,那滋味一定会让我回味到下次再来吃它为止。


 

河西走廊之旅(二)


 
之爱在天水 2002年9月27-28日


昏黄色灯光照着窄窄的出站通道。寒气袭人。下车的人很少,我独自走在地下通道里。也许是急匆匆地赶回家吧,一同下车的几个人转眼都不见了。45升的背包让我常常失去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拖着我—“回去吧,不要向前了吧!”

车站外街道上的路灯灯光灼人眼睛,明净透彻的空气里我看到一条直向南去的宽阔马路,尽头有一尊雕塑的阴影。迅速观察了四周的情形,我的左右方各有一家宾馆,右手边的就是麦积大酒店。我果断的走向那里。可惜,没有单人间了,只好在三人间里凑合一夜。凌晨两点敲开房门扰人清梦实在是心里不安。和衣躺下,想到还要预订去敦煌的车票,心中惶惶,又无法踏实的睡一夜了。很早醒来,尽量不惊动其他人,我到总台询问车票的事。幸运的是已经有了单人间,而且酒店里有售票的柜台。马上换了房间,洗漱后赶往车站的售票窗口。窗口里果然没有卧铺票,但售票员提示我去问他们的主任。我摸到主任室,前去对主任说:“我是电视台的,不知能不能弄一张到敦煌的卧铺票?”主任象征性的推托了一下,开给我一张标明车次的小纸片,要我到麦积酒店去拿票。想不到呀想不到!半小时后一张卧铺下铺票已经好好的藏在我的钱包里了。

酒店门口有406路公交车,终点就是麦积山风景区,票价4.6元。9点钟我坐上公交,目的地—麦积山石窟。

车子驶出市区,在黄土路上行驶。天那么蓝。路边的田地里黄绿斑驳,有农民在劳作。稍远一点的地方不时有绵延一公里左右的小山,海拔也不高,没有超过300米的,全部是土黄色的崖壁,只在山脊及山尖上有一簇苍苍的绿色。车子穿过一座小镇。镇子里人口兴旺,沿着窄窄的路两边尽是各种小摊,买菜、买凉皮、买肉、买锅盔、磨刀、弹棉花的等等。两边的房子也是有翘翘的檐、刻花的枋、灰色的仰瓦的。街上的人们穿着朴实,女人们多带有金耳环、镯子、项链。

一小时的车行,车子到达终点。我沿着柏油的车道继续向上走了有5分钟的样子,转过一道弯,就看到了左首150多米高的崖壁,以及崖壁上的三尊泥塑大佛像和曲折层叠的栈道。

那天到石窟参观的人不多,据导游讲“极少有人这样少的时候”。正中我下怀,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是不会有这样的际遇和这样的心情的。我一个人,享受着十几位导游员的服务。其实,我是一个没留神成了这些实习生们的试验品了。参观了十几个“特窟”,我可以细致、自在的边听讲解、边细细观察;也可以随时提问,互相交谈;还可以爬上高高的木梯,在一米的距离之内细细欣赏历经千年的壁画、薄肉浅泥塑的飞天;可以鼻子紧贴着塑像看那曹衣出水的风姿;还可以独自驻足于释迦牟尼父子相见的塑像前静静感受。像我,一个非专业的、只是散乱得懂些历史知识、美学皮毛的人,能够在这些经历千年的文明精粹面前表达我的尊重,并为之深深感动,是多么神奇的际遇。

告别导游们,我独自站在最高的七佛阁处凭栏远眺。明澈的蓝天下对面山头上的树叶红得灿烂、黄得灼热。苍翠的草坡舒缓的伸展至这边的崖下。第一次欣赏到这样的秋色,第一次为自己出生在深秋而骄傲。“秋山明净如妆”。这种透彻让我的感情也变的直接起来,想亲近它,仿佛已经相知很久,不必言语也一样能够深深了解—了解那跋涉千里、穿越千年来相见的必然。


河西走廊之旅(一)


 
之转车在西安 2002年9月25-26日


24日的夜晚过的紧张又忙碌,因为当晚录制了一场晚会。虽然直到这天上午才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但是准备行李的工作早已在七天前就开始了。工作结束回到宿舍的时间是21点48分,将所有行李装入背包、腰包完毕是23点56分。还是没有睡意。旅行前的一夜总是失眠症的悲惨开始,而其终止的日子往往是旅行结束后数日,等到神经慢慢放松才会恢复正常的睡眠,甚至会有几日的嗜睡症状出现。闹钟定在早5:40。

比闹钟早一个钟头就醒来了。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做了纷乱的梦,醒来时就忘记了。洗漱 ,将洗漱用具放入背包的最上部,扎好口。没吃早饭就去门口叫了出租车,装好行李直奔长途汽车站。7点钟我已坐在驶往济南的大宇上了。下午3:40,我登上济南开往西安的列车,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旅程。车上的生活应该是很单调的,但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出现不仅让旅途充满快乐,也让我对整个旅途充满了信心。我有预感,这次旅行将不会寂寞。6岁的小溪溪是跟60多岁的外公外婆、80多岁的太姥姥、太姨姥姥们出行的。她活泼又有礼貌,非常享受长途列车的生活。很快就跟我一起开心的看风景、聊天。初次在火车上过夜令她兴奋的直到11点钟都不肯睡,好容易哄着睡下了,结果凌晨2点又醒过来,跟姥姥压低声音说笑到4点钟才又睡着。从吃过早饭的9点起,她就开始不停地问我和姥爷何时到西安,问我的行程,言语中的依依不舍让我很是感动。12点钟下车时我们开心的道别。眼前又浮现出她挥着小手对我喊再见的情景。

从订票窗口是不是永远都订不到卧铺票呢?我开始怀疑起来。只好定了到天水的硬座,当晚8点钟开车,27日凌晨2点到达。从来没去过天水,只凭一本“藏羚羊丛书之甘肃、宁夏”书的介绍就决定入住距离天水火车站最近的麦积大酒店,不知这算不算准备不足?之后的7个小时该怎么打发呢?凭着记忆我沿着车站向南的大街走着。不出半小时,我已决定重游历史博物馆。我故意提前200米下了出租车,没怎么费力就在密密麻麻的沿街小店中找到了“吴记肉夹馍店”。去年五一与朋友C一起在这里吃过以后就再没有了品尝西安以外的任何地方的“肉夹馍”的欲望。何况还有看不到牛肉却肉香扑鼻的“牛肉粉丝汤”。终于吃到了出行以来第一顿热乎乎的正餐。两个馍、一碗汤,带着胡椒粉煞口的爽劲心满意足地出了门,向正前方的博物馆走去。

不知是不是六朝古都的辉煌与富足令西安的博物馆珍品满目,却又很难有真正震撼人心的东西呢?“玛瑙牛角杯”固然制造工艺精湛无比,但是在我看来奢华有余而古雅不足。还是在上次就深深打动自己的各种马的泥塑前驻足。没有惊喜之处。而主体建筑破旧的兰州博物馆、辐辏结构的洛阳古墓博物馆却感觉更加中心明确一些,况且小规模的博物馆里常常发现特别的东西,能给人以惊喜才是它们最可贵、最可爱的地方。

三小时以后,我惬意的走在了朱雀大街上,向着鼓楼小吃街和大清真寺后面的古董街走去。既然决定离家旅行就要好好享受独自在外的自在,当然有时会有孤单袭来。很奇怪,这次旅行却还没有感到孤单,连最难耐的在火车上过夜都没有那种感觉。不是无所依托,而是自信又充实。

手持一杯冰镇酸梅汤,在拥挤的古董摊前东看西看,最后选了一个上面有鱼鳞镶嵌的花鸟图案的六角形小盒子,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粗大手镯。镯子两头的接口各成一个龙首的形状,看起来很旧的样子。在小吃街上吃了有点儿中药味的凉糕。师傅切糕不用刀,居然是用挂在小车边上的一根细细的棉绳!还没擦干净嘴角的甜酱,就又买了一块镜糕。哎,真真是乡下人进城!很快天黑了下来,街两边的店铺里点亮了灯,街边的红灯笼也亮起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各种头发各种肤色。我不由得恍惚了起来。这既不陌生又不熟悉的地方,虽然温馨光明却终究无所依托,仿佛千寻第一次看到神明光顾的街道,一种强烈的孤独混合着一些惊讶与恐惧笼罩了全身。我闷闷的离开了,乘上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很快心情又恢复如初了,准时背起背包登上了火车。我幸运的很快补到了卧铺票,因为我的目的地比较近。但还是惹得其他人一阵嫉妒,“高兴了吧?补到票了。”“那么近还补卧铺,哧!”

又是睡不着,迷迷糊糊中乘务员来换卧铺牌子,大约半小时后就到天水了。火车停了下来,没有报站名。车停了好久,我下车一看,天!就是天水站嘛!差点过了!匆忙背起包下车,车门前的乘务员居然不忘补一句:“再不下来正准备去喊你呢!”我差点儿倒!


2002-04-30

常忆甘南(五)



这里街道都是土路,路边的河滩上散落着垃圾、粪便。几个小小、昏暗的店里卖首饰、毡片,大部分供当地人消费。小河上架着两座小小的夯土磨坊——磨麻辣粉的。几座山头上都可以看到佛塔和寺庙,哪处是朗木寺呢?“这一挂子都是朗木寺。”当地人这样回答。

我们沿最近的山坡上行,穿过一个小村落。每户人家院子里都无一例外的养有藏獒。但是这样偏僻的地方却没有想象中贫穷闭塞。所见之处房屋皆结实、整洁,有的院中停有摩托车,甚至其中一户还拥有一辆“切诺基”。平房顶上按有“小锅”(卫星接收天线)。小孩子见了我们“hello,hello”的怪叫,却没有伸手要东西。

太阳已经偏西,佛塔尖上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几处大殿均已上锁,也不见几个喇嘛。穿过一片小松林,再爬上另一座小山头,还是一片寂静。我扣响一座小院的门环,好久才有位年迈的“阿卡”来开门。我不论问什么他都不回答,一双灰色的眼睛茫然的看着我,只是摇头。我跟老C十分丧气,悻悻的准备下山。

突然意识到身后有人在喊我们,转身一看,一个喇嘛走上来,磕磕巴巴的问“你们要看天葬吗?”我跟老C对视了一眼,问他:“怎么看?到哪里?”“你们买门票,就在上面。”他手指一条小土路说道。我们每人掏了7元,拿到两张印有秃鹫图案、写有“天葬台”的门票。我忽然发现,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女喇嘛!她也剃光头、穿暗红色的僧衣和黑色的靴子。但是那迟疑羞涩的表情、稍细的语音,以及线条略柔和的脸说明了问题的本质。她独自背一大塑胶桶水,带着我们沿小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我的心情也是忽上忽下。走过一道山梁,我看到下面的沟里有两个小小的人影,站在一座银白色顶的小殿前——撒纸钱。天不知为何阴沉了下来,凉风也一阵阵袭来,纸钱漫天飞舞着,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恐惧!

三个人默默地走着,路没有了,就走在草坡上。呼吸急促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到达,也看不到周围有任何的建筑,心就这么悬在半空中。天色越来越暗,茫茫中远处的小山坡上出现了一座小屋。喇嘛转过身来,说那是她住的地方,要把水先送回去。我们略一点头,站在山坡下等她。“希望这次不要做傻瓜。”老C苦笑着说。我勉强挤出个笑,看看四周,除了一座山头上的“插箭”,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她终于出来了,带我们继续走。她开始跟我讲话,问我从哪里来、什么工作。我回答着,可实在是不知该问她什么问题。前面的半山坡上有一个凹下去的地方,横七竖八的扯满了经幡,并不见有什么“台子”。忽然间我发现脚的附近有白骨,稍抬眼,几个头颅骨散落着。喇嘛将袍襟拉到头上抵挡寒冷,口中低声念起经文。我的头突然间剧痛起来,不由得用围巾裹住口鼻。整个情形诡异万分……克服了瞬间的恐惧,我终于可以正视眼前的所见……

回来的路上,她大方的邀我们去她们的小屋一坐。我们欣然同意。小屋里有了灯光,烟囱里冒出了白烟,门前她的同伴向我们迎来。揭开厚重的门帘,一阵热气扑来,我这时心才真正的踏实下来,好像重回人间。屋子大约有5平方大,正中是一个小铁炉,炉子到里墙是一盘炕。炕上摆着炕桌,有叠好的被子、一个木箱。墙上贴着活佛像、风景画,还有一张财神!我跟老C坐在炕沿,她们只好站着,没有凳子。可见平时难得有外人来。寒暄几句,我们起身道别。我跟老C不约而同的掏出几张钱来,放在炕桌上。她们执意不收,脸憋得通红,话更加得磕巴。我说:“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为我们念几遍经,好吗?”我们走出好远,还看见门前两个身影在挥手。

“你现在想什么?”老C问我。

“我从来没想过要看到它,但是现在我想,我对生死有了直观的认识。”

“不论丧葬的形式如何,即使以这样的残酷,结果还不是一样?”

到山脚下时天已完全黑了。我们坐在“Lisa's Caffee”门前的凉棚下,叫了今天小店的最后一个苹果派。头疼欲裂,我的样子实在像个“蒙面大盗”。一位外国姑娘过来问我们邀不要一起去若儿盖,大家边吃酸奶边谈。结果我们的时间太紧,不能结伴,很遗憾!我冷的直发抖,但是苹果派实在是很好吃,还是吃了半个。

回到房间,其余的同伴也回来了,我们只字未提自己的际遇。

半夜里,我听到外面有雨声。

清早出门,平生第一次在五月里见到大雪。

街上泥泞不堪,天上还飘着小雨,很冷!只有猪快乐的哼哼唧唧的跑来跑去,积水里飘着不可想象的污物。大家心情沮丧之极,又不能老呆在房间里。老C连连称老,要晚点出门,我独自去看昨天的几座佛殿。一步三滑的上坡,在转经廊里向山下看去,一切都覆盖在白雪之下了,只有河面上浮着一层白水气,水势很大。远处峥嵘的山也柔和了,山顶笼罩在雨雾里。我在大殿前遇到了一队刚出僧舍的喇嘛,到大殿坐早课。他们见了我有些吃惊,山上还没有别的游人。为他们拍了几张照,过来两个戴黄冠的大喇嘛,示意我也为他们拍一张。其中一位为我详细留了地址,我答应一定会寄回来。我说很不巧遇到了大雪,没办法好好游览。喇嘛说:“你们能来不就是一种缘吗?你看,你们给佛祖带来了一条最大的哈达。” 

常忆甘南(四)



中午11:30,我们包了一辆小昌河面包车去朗木寺。沿着一条窄窄的土路转了几个弯,拉卜楞寺就不见了踪影。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处,我们给一辆大卡车让道。车上载了满满的“阿卡”(当地人对喇嘛的称呼)。我们向他们挥手,他们欢呼起来,神气得很!通过一个收费站的时候,每人被强收了17元草原参观费。没办法,在这唯一的“路”上设收费站,不给也要给的。两个金发的姑娘骑车过来,都穿短裤!看看我们自己个个臃肿不堪的样子,只得英雄气短起来。

路两边只有零星的黑土地,几个藏民在播种、劳作。再继续走下去就只有草场了。这天阳光灿烂,白云像棉花糖。大家情绪高涨,话题层出不穷。草还呈黄绿色。车左边是绵延起伏的小丘,右边是凹下去的草甸,还有一条小溪断断续续的伴着我们。靠近路边的黄土断面上随时可见旱獭的家门。旱獭也不怕人,一只只肥肥胖胖的,喇叭一响才倒头钻进洞里面。

草场的面积越来越大,左边的坡地上常有牧人的简陋石头小房,门口无一例外的拴着几只藏獒。从来没见过如此威猛的狗!混身披满长长的毛,像一头迷你雄狮。听说这种狗经常袭击陌生人,所以我们根本没有近看的勇气,而每条藏獒都冲着我们的车咆哮不止。老C像看情人一样深情地看着每一条藏獒。他极想拥有一条,因为凶猛的狗养起来才过瘾。我禁不住为那两位骑车旅行的洋妞担忧起来:万一有一条藏獒没拴好,暮色之中只见两只火炭般的眼睛欺上前来,哎呀呀!真真是“洋”落虎口了!

远处有雪山,近处有草地,蓝天、白云,身后一条起伏的长路,眼前的路通向美丽的喇嘛庙。

牧人骑在马上,微微倾斜着身子,飞驰!那自然潇洒的神态让人难忘。我久久的望着,心也跟着飞了起来。白亮亮的小溪边有玛尼堆,几块石头堆叠起来,虽然简陋,但是虔诚的心一望即知。车子停了下来,给大群的牦牛、羊群让路,牧人在马上向我们微笑。

大家的话题不知何时转到“天葬”上面来了。据说郎木寺有一处天葬台。有的表示非常想去开开眼;有的则持谨慎态度,怕看后有不良反应。对于我来讲,猎奇的态度我很不以为然,怕也谈不上,随缘吧。“想看就看呗!”同伴们笑我。其实,后来的经历让大家都意识到,“缘”也许真的无处不在。

近6小时的车程终于结束了。车子停在一个小村落的唯一一个十字路口处。这座小村子深深藏在山的怀抱中,两条小河沿着山坡急速奔下来,在窄窄的河道中哗哗作响。村子唯一一条贯穿南北的路只有5米多宽,布满了车辙印。黑色的长毛猪带着一群小黑猪在街上招摇。路边的小瓦房前有几个卖西红柿、鸡蛋的小摊子。仅有的两座二层小楼,一座是邮局,一座是招待所。我们住在“鸿雁招待所”的两个四人间里,18元/铺。

在这里的第一顿饭,我叫了个“炮仗面”。老C的牛肉汤早上来了,我还在饥肠辘辘的等。我忍不住到厨房看了一眼,除了盐和面粉,包括大师傅的围裙在内一切都黑油油的让人恶心。面上来了,我装作没看见浸在面里的跑堂的大拇指,希里呼噜的吃个干净。大家开始分散活动。

常忆甘南(三)



才下午3点钟,这里的风已经冷得刺骨了。我扎好围巾,跟老C走向拉卜楞寺。沿着一条已经成黄土颜色的柏油路走15分钟就到了入口处,我读了一下该寺的简介,对这座世界上最大的藏传佛学院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一个手牵小孩、戴顶宽檐帽、穿一件看不出什么颜色袍子的女子突然在路边的泥地里跪了下来。我正诧异,她已经揭开袍襟,给孩子喂起奶来。我脸上一阵灼热,啊,已在高原的强日光下受了重伤。

寺庙是金、朱、黑、绿、白五种颜色的纯粹汇集地。原木的喇嘛僧房,独门独院。夕阳的光芒里,一个小喇嘛在平整的房顶上翻晒东西,我刚举起相机,他就发现了我。他转过身来,理了理僧衣,摆了个标准的姿势。我摁下快门,得到了一张十分不满意的照片。这里,这个连喇嘛都知道摆pose的地方,还有什么是自然的呢?

跨进大殿的门槛,院子里有一队队人绕着大殿匆匆顺时针转。右边殿檐下的青石板地面上,有一对母子在不停的叩长头。尽管点满了酥油灯盏,殿内还是很昏暗。长长的经幡从顶部垂下来,仿佛真的是连接天界的纽带。浓浓的酥油味中,大佛俯瞰着众生。

走入一个大约50*50见方的小广场,场边聚集了很多人,有穿藏袍的当地人,也有游人。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大家就这么无聊的站着。一个小喇嘛突然横眉怒目、呜里哇啦向一个刚才摸他头顶的游客喊叫,旁观者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广场上的喇嘛慢慢多起来,有沿着小路走上来的,也有从山坡上白色小房中下来的修行者。已到达喇嘛拖长声音吆喝起来,好像在召唤。

我身边站着几个藏族MM,身上的袍子油渍麻花,却挂满了饰品。其中一位居然用银元穿成腰带,“腰缠万贯”,吾方明白这个词汇是从生活中来的。

差不多来了200多个喇嘛,有坐有站。站着的频频向坐着的挥拳伸臂,口中呼喝,却满面笑容。坐着的也笑嘻嘻的间或回应几句。原来这就是辨经会!场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仿佛大家在共同做一个游戏,欢乐、热烈又不失庄重。大约过了近一小时,喇嘛们聚拢起来,整齐的坐好,跟从高大黝黑的老师念起经来。场内外的人心中刹那间不着一物,暮色中大家都庄严肃穆起来。

平生首次品尝到高原反应的滋味——不好受极了。天一擦黑,我就头痛欲裂、恶心不止,只好赶紧钻进睡袋,醒来时窗外已是金光万丈。不知这里的水是不是雪水,院子里水龙头流出的冰冷刺骨。我们匆匆抹了几把脸,晃晃荡荡的走向“雪域餐厅”。餐厅不大,摆了七八张四人桌、一张八座圆桌。老板娘及服务员穿着氆氇,热情地招呼我们。靠墙的桌边坐着几个外国游客,不紧不慢的往面包片上涂着奶油,低声交谈。

在大家随意的交谈中,我走出饭店,来到隔壁的面包房前。透过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我看清房里挤着3个人、一台大烤炉、一张大大的面案板,案板上躺着几个白白胖胖的大面包。三个人有条不紊的忙来忙去。还没有面包出炉,我等待着,好像在等待小婴儿的出世,心里一阵阵热乎乎的激动。一位壮实的大姐,拉开炉门,连窗外的我也感到一阵热气冲了出来。眨眼间几个黄黄的、直径足有20公分的大面包已经底朝上的躺在柜台上,我要了4个。我将面包放到餐桌上,5分钟后,只剩下一个空的纸袋子,以及夹杂着“好吃,好热”的咀嚼声。吃过了稠稠的酸奶,一行人才心满意足的走向寺里。

我跟老C直奔文物展览馆。跨进院子,见里面人虽不少却安静异常。三个穿便装的中年人站在中间殿门处轻声说着什么。几个喇嘛在清洗大摞大摞的铜碗。我们赶上了当地文物部门统计文物。三个人中的一位负责纪录,另两位从身后一只有精美金饰的箱中取出器件,详细说明器件的特征、年代。三人借着阳光,慢条斯理的工作。我们走进暗暗的殿里,沿着展柜细细观看。里面的文物每一件都具有代表性,各不重复。一个喇嘛给我看他手里的象牙转经筒。这个8面经桶每面都雕有极繁复的图案,打开盖子,里面有一卷经卷。我靠近殿门,从桌上拿起一件不足10公分玛瑙千手观音像,对着阳光看……旁边的桌上放满了碧玉镶金盖碗、灯盏等等。

2小时后,我们晃到寺的后门,沿着长长的转经廊一路转到大路边。

回到卓玛旅馆的四方小院中,大家分散的坐在椅子上,享受着直射的阳光。喝喝茶、聊聊天,什么都可以不想,等待着11点钟包车去朗木寺。 

常忆甘南(二)



2002年4月30−5月2日

我跟老C是在列车开往郑州的途中认识的。

30日晚,上车前20分钟才得知没有订到去兰州的卧铺,只拿到“无票”!一行人分两拨,两人看行李,其余人等到订票处寻找有无退票的人。最终我们还是个个背着包站在车厢过道处,忍受着前拥后挤和来往不便的乘客的骂骂咧咧。到了半夜,汗水像小虫一般啮咬着各处的皮肤,眼皮直打架。背包放不下,坠得人直向后倒,每每有人通过都要困难得调整身体。终于怒气膨胀到顶点,差点跟一个口出污言的家伙拔拳相向。还好我们人多,对方不敢冒进。我们毕竟也算是受过教育的,只求用飞刀般的眼神来杀死对方。第二天早7点多,终于补到了卧铺票。五一劳动节就在如此的身心疲惫中来到了。

勉强迷糊了一个钟头,我就被同伴的大侃给唤醒了。同伴的一张大嘴、两片厚唇可不是白长得,加上经历丰富,侃起来是没完没了。眼下他正盘腿坐在铺上跟一个说台普的50岁左右的男人聊藏文化。我抠掉眼角的黄渣,坐起来似听非听。他决不是台湾人,因为他的教养不像。他准备独自去格尔木,现下他却有点动摇。半小时后他决定跟我们一道去甘南。这时他才表明自己姓C,是美籍,常常在国内“晃”。引老C上了钩,同伴却有了一点讪讪,毕竟要负点责任,慢慢的,话越来越少了。老C不吃东西,只喝自己带的一瓶褐色的液体。“泡的羊屎蛋。”他这样形容自己的饮料!

一夜无话到了兰州,大家一起下车。老C将一个箱子寄存,只随身带一个小包。我们则个个身背4、5十升的背包,一副专业的样子。乘上开往夏河的中巴,各位侃爷又开侃了。有一队北京来的男女,上车就往卡座里塞一卷自带的磁带,开大音量响起来。我前面坐了两位白种酷哥,各自塞好耳塞呼呼大睡。

路况越来越差,不停的沿山而上。半路不时有裹头巾的回族女子、穿藏袍的男子搭车;也有穿一件污秽的西装外套,但是鹰鼻深目、铜色皮肤的域外之人。车里吵得很,车外一侧深谷一侧峻岭,不时穿过有着许多宣礼塔、礼拜堂的回民聚居村和有夯土平顶、曲折檐廊的藏民村落。天一直阴沉,2小时后居然下起一阵雨加雪。车里静下来,只有变调的乐声还在。冲出这片雨云,又是阳光灿烂,车子在夏河镇停半小时。本来吃过饭想买一把保安族腰刀,无奈店里的货色太粗陋,可远观不可把玩,只得作罢。大家分散活动,我与老C却总是碰头,不由得相视大笑。

车子又行驶起来。这次不再上山,已经到了高原地带,路却更加难走了。常常有泥石流堆积在路边,车子需要小心绕过。有一处泥石流形成一条约500 米长的缓坡,黑黝黝的仿佛一条从山上伸下来的舌头。河上常常出现一条钢索,看来人是坐在绳圈里滑过去的。也有绳子和木板搭成的吊桥。

车子于下午2点钟驶入一个小站,拉不楞寺到了。到的时候天空很蓝,悬浮着大朵大朵浅灰色的云。阳光直射,片刻间鼻子上、颧骨上就有了灼热的感觉。四处弥漫着酥油的味道。一条横贯小镇的柏油路上尘土飞扬。三轮摩托车载着穿藏袍的同胞、红袍的喇嘛,路边不时有乞讨的老人、孩子,一派熙熙攘攘。进了卓玛旅店的小院子,带着两团“高原红”的老板娘安排我们住入一层的三间双人间。还好带着睡袋,房间里的被褥无不油腻腻的,无法推断干不干净。刚想询问洗澡间的位置,就见门房边上的小屋门一开,冲出一位只裹一条大浴巾的金发女郎,雪白的膀子如闪电般在我眼前划过。我还没来得及定睛,她已消失在楼梯上端了,只留下发上的水珠让我跟老C面面相觑。
 

2002-04-20

常忆甘南 缘由



我是在今年五一长假时去甘南的。从4月30日晚乘上开往兰州的火车至5月8日返回家庭驻地共计8天。之所以今天才发布自己的游记,原因有二:一是在8月份经同事推荐发现了行知网,在多日浏览之后决定投身于此,错过了及时发布的时机;二是自己在旅途中每晚或于火车上(摇摇晃晃)或于住所内(闻着酥油味)仓促纪录,未免文无巨细,加上高原反应造成的脑缺氧,使自己现在翻阅纪录时常有前言不搭后语之感。时间是个很好的过滤器。经过了半年的过滤,记忆的重点凸现了出来;而且与十一的“河西走廊之旅”两相对照,也让我越发觉得甘南在甘肃省中是非常独特的。我希望自己整理后的文章可以向各位介绍甘南,也借以缓解自己希望再回甘南的迫切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