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相约在敦煌 2002年9月29-9月30日
从河西走廊的东端重镇天水到西端紧接“大海道”的敦煌有1500公里。该距离直观一点讲就是在特快列车上需坐满20个小时。甘肃之狭长、祖国之辽阔我方有了真正的深刻体会。车窗外的景色渐渐退去了黄土的颜色,粗砺的砂石带着苍凉扑面而来。远处山上的植被也越来越少,斑驳的黄草在砂砾间很难分辨开来。村庄的间距也变长了,屋顶由陡峭的“半边檐”慢慢变得平缓,直到成为四方的平顶。山的轮廓变得狭长而曲折,绵绵延延,紧紧追随着列车。山顶上已开始有了积雪的痕迹。
到兰州之前,火车穿过的隧道一条长似一条,最长的一条居然让我注视手表2分40秒,差不多有2公里多长呢!
天黑下来,我闭上眼睛躺好。黑暗中头脑越发地清醒起来。家人在做什么呢?坐起身,掀开窗帘一角,就看到了莹白的大地,在黑夜里仿佛挂上了一层釉一般,发出冷峻的青光。“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很小的时候读到这首诗,就被一种无法表达的感情击中了,以至于迟迟无法背出下两句。今晚没有如钩的月,也看不到燕山,但是却看到了灿烂的北斗。长长的勺柄斜斜地垂向那黑白相接的地方,离人那样近。在这样透明的黑夜里,七颗星不再闪闪烁烁。应该相隔好远呢,但我却没有感到疏离。终于在这里可以安静的真实相对了。虽然有时云遮雾掩,有时消隐在阳光里,但今夜我终醒悟: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不是吗?
柳园车站到了,其时早晨5点40分。刚下车我就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这种干燥的清冷可真不是盖的!迅速被一位出租司机领到他的车里,而他又去接人了,因为要凑足四个人才值得驶回在车站130公里外的敦煌市。四个陌生人就这样同坐在一辆车里驶向同一目的地。
这里与东部的时差果然明显,要到8点钟天才会真正亮起来。国家级公路,路上车很少而且弯道、坡道也少,车速达到近90公里/小时。随着天光渐明,路两边的景物也清晰起来。原来紧靠路边的是浸在水中的草甸。党河水库正在放水准备冬季清淤。草甸以外是灰白色的粗砂砾,平缓的伸向四方,极目远望,没有超过2米的物体。终于到了一个没有被电线杆、移通塔占领的地方了!心情之畅快如疾风掠过四野一般。
毕竟是个专业的旅游城市,在敦煌市内是很容易找到符合自己要求的住处的,况且又有无处不在的小饭店、小超市,非常适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走进住处对面的快餐店,喝了两杯咖啡后全身才放松下来,又享受到温暖的感觉,太满足了!早餐比较适合北方人的口味。包子、牛肉面、羊肉合子、粉丝汤都比较咸一点、油腻一点,而煎蛋、油条、牛奶对于那些不太挑剔的南方客人还是可以接受的。
还没到十一的缘故,路上的出租司机们招揽起客人来积极又热情,而且可以将价格砍下一大块来。我的司机对我讲,等到了后天(十一)砍价的机会都没有,不砍价的客人都载不完。三天之内价格两重天,各位看官安排旅程时可要注意呀!
最先去莫高窟,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改变的决定。9点钟抵达,直到下午3点钟才混混噩噩的出来,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总之是买普通门票,然后厚着脸皮跟随香港团参观特窟,看得稍慢跟丢了又跟日本团,再跟美国团,最后还是跟香港团看了最后一个特窟“藏经洞”。随时调整语言频道,随时调存各类知识,还要直面那无数精美绝伦的壁画塑像,不头晕才怪。我独坐在藏经洞前面的石栏上休息,让脑中纷至沓来的念头稍稍平息一下。扭头看到不远处的黄色砂土上有一条发白的上山小路。路尽头有一道小铁栅门,门外的山脊上有一座坍塌的黄色砖塔。蓝天衬着黄色砂土,再配上破败的塔—数分钟之内我已沿着小路而上,翻过铁栅门,爬上小山,轻抚着塔身向对面望去。塔前15米外就是山崖了,山虽不高,但山下是深深的党河河道,河道外是莫高窟的停车场,再远的地方是与河道平行延伸的黑褐色的三危山。三危山上寸草不生,深褐色的砂岩沟壑纵横,远看铁筋铜骨,令人顿生“五百年前似曾相识”的悲凉。
正在感怀之处,远处的呼唤令我及早回头。我被一位穿制服的年轻门卫捉个正着。“门锁着就是不让人过的,不知道吗?把胶卷交出来!”我笑笑的走到门前正准备再翻过去。“从门边上绕过来!还敢再爬!”仔细一瞧,原来门左边有一条不足20公分宽1米长的下脚处,可20公分以外就是十几米深的河道了!“面朝外贴着门墙过来!”我抖抖索索的慢慢挪着,生怕脚底下打个滑。脊骨贴着墙棱,我实在不要再心惊了,“麻烦您伸一只手给我吧?”在门卫的一臂之力下,我稳稳的走了过去。“多谢多谢。您看,我没拍照呀。您什么时候看见我的?”“你爬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哎呀,那您这不是诚心逮我的吗?”我笑嘻嘻的问道。门卫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挥挥手:“快出去吧,你!”“那再见了!”
看过莫高窟艺术展馆、到附近邮局给家人朋友寄了明信片后,我乘车前往鸣沙山、月牙泉。
下午3点钟正是这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太阳的光让天空呈现出刺目的白色,让人不敢直视,连脚下的砂砾路也直晃眼。干热的空气包裹着一切,汗水还来不及渗出毛孔就被蒸发掉了。一道仿古的大门,门外有砂砾、村庄、地摊和树木,门内就是黄沙、骆驼和月牙泉。这是一道长40多公里宽10余公里的沙漠的一部分。沙山像一道道屏障占满视野,山脚下聚集了一百多头骆驼,待你买票后,它就成了你在沙海中的舟。我系紧了高腰靴子,将随身带的一瓶矿泉水喝到一滴不剩,背好摄影包,作出了徒步走进鸣沙山的决定。由于没有携带指南针,而且估计在茫茫沙漠中即使知道方向也很难确定究竟该向那边走,所以自己不紧不慢地跟在驼队后面,转过鸣沙山,走向月牙泉,最后再回到出发点。
踩进松软的沙子里,那是一种与走在海滩上截然不同的感受。身处黄沙的包围之中,头顶烈日,视野范围之内全是茫茫一片,了无尽头。骆驼在身边发出特殊的气味,混合着滚烫的气流让人几乎窒息。它们以非常均匀的速度前行,悠悠然仿佛在散步一般。若没有骆驼的陪伴,我想在沙漠中行走的人是很容易死于极度的孤单与绝望的。登上鸣沙山顶,回望城市,原来这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沙洲”古城是一大片绿洲,树木葱郁,沟渠纵横。转过身,眼前是一片曲线柔美仿佛沉睡了、凝固了的大海。海中的浪花、漩涡、波纹都是静止的。一阵阵的风吹起极细的沙尘令人眼前一片模糊。坐上竹排沿山滑下,给我一个尽情呼喊的机会。
日落西山,向光部分的沙子慢慢的呈显现出一种火烧般灿烂的橙色,而背光处则漆黑一片。倏忽火灭灰飞尽,一切的一切都溶解在黑夜中了。转过一道黑黢黢的小树林,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弯亮色,那就是月牙泉。泉边仿古建筑的层层飞檐,在夜中勾勒出比夜更深的轮廓,衬得那一泓清水明亮照人。我坐在泉边的游廊里喝着一杯杏皮水,让水中的冰屑缓缓冷却几乎焦灼的喉咙。听卖水的大婶讲,现在月牙泉依然靠着底部泉眼的自然出水保持水位不降,从来不需要人工补水。在这个年降水量不足50毫米而蒸发量高达250多毫米的地方,在沙漠的包围之中,居然有这样的一眼活泉,真是奇迹!
这天阴历廿三,稍嫌丰腴的月亮出现在沙山上空。而那沙中间的是月的影子吗?
我紧跟上最后一批返回的驼队,低头向山外走去。这时还有进山的几匹骆驼,载着打算夜宿沙山的游人与我们擦身而过。
清理相机上的沙子直到深夜12点,这期间两脚一直泡在热水盆里。在沙漠里走了近5个小时,鼻梁与嘴唇都爆了皮。还好,还好,命还在!
新的一天里有更加漫长的路在前方等我呢!我要乘车去西千佛洞、玉门关、汉长城和雅丹魔鬼城。早晨9点钟的西千佛洞只有我一个参观者,而管理员正在吃早饭。独自在洞窟边上的树林里散步。西北原来如此不吝惜蓝天,让我每天都能欣赏到蓝天加黄叶的美景。穿过树林,爬上小土坡,看到了开阔的干涸河道,昔日的河床上已经长出了零散的低矮灌木。河道夹在两道高达20余米的石崖中间,向前延伸300米后拐了一个接近锐角的弯。我望着望着,幻想拐弯处冲出来几百人马,卷起漫天尘土,激起碎石纷飞,仿佛河水暴涨一般轰鸣着淹没了一切……。
白日直射着玉门关,旁边还有古疏勒河道。河道里的水呈现出黑黑的颜色,在似断似续地流淌,大部分的河道已经长满了草,青黄相间,远处是一道沿河走向的褐色山脉,浮在灰白的荒漠上。
还未到汉长城遗址就已经看到断断续续的汉长城、零落的烽燧了。风沙的日夜侵蚀使得它们只剩下不到两米高的样子,若不是夯土中残留的木杆层,真以为是风蚀的土堆而已。遗址处的长城、烽燧被圈在铁栅栏里面,略微完好一些。
玉门关到魔鬼城的路比较难走,虽然沿途车辆少,但是路面很窄,只能勉强并行两辆夏利。这一段路途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戈壁,呈现出五彩的颜色,黄色、白色、黑色、青色、红褐色的大片砂石相连不断。戈壁里长着低矮的红柳,“生三百年不死,死三百年不倒,倒三百年不烂”,足以笑傲苍穹间。柏油路在近40度的高温下变得粘稠起来,常常出现的坑洼颠得人腰酸背痛。
到魔鬼城时又是热死人的下午3点多钟。游览景区只能租用管理处提供的越野吉普车。整个景区面积广阔,大约有8万个足球场那么大,目前只开放了一条游览线路,全线开放要等到02年年底。司机也负责讲解景点,到了有名目的地方会主动停车让游客拍照,但时间一般控制在10分钟左右。只有最后一处景点“万舰出水”是个例外,停车30分钟拍照行走。之所以外面的车不许开进来是为了保护大片平整的沙地。车子留下的辙印毁掉的不仅是风景的完整性。听说“英雄”摄制组在此取景后也要自己清扫沙面,使之恢复如初。
气温那么高,眼前的空气里仿佛有挥发的油,浮动着,让眼前的景物发花。在灰黑色的沙面上浮起一列列5-10米高的砂岩。明明 离得不远,却要走好久。深深的走进去,走近那些突兀的石山,直到前人的脚印都不见了,身后只留下一行。仿佛走在一道长廊里,手扶着黄色粗糙的墙面,脚下是软软的地毯,眼前暗色的海中散落着点点小岛,有的像狮身人面像、像老人、像阿诗玛,还有的像各种各样的动物,也像藏在丛林中的蘑菇丛。可惜,我来不及看到残阳如血时分的雅丹地貌,听不到风吹过时魔鬼呼啸一般的凄厉声音。只有定好下次的约会了。月牙泉!我恍惚了。灰黑的沙漠里突然出现一片洁白的沙子,在两列砂岩之间,分明呈一弯新月的形状。我走过去,俯身抓起一把贝壳粉般细腻纯白的沙子,小心抖进小布袋里,藏进腰包中。
返回景区门口时车转过一个长长的弯道,从左手的车窗望去可以看见在热空气中有点模糊的黑色的山。司机说:“象真的山吧?是海市蜃楼。”
回到市内,谢了陪我两天的司机师傅,天色已晚。我在街上晃荡着到了沙洲市场的小吃街。市场里人声鼎沸,烤肉摊前聚集了一堆堆喝酒猜拳的人。我在一个卖肉夹馍的小摊前坐下来,与家在陕西的小老板闲聊。不知不觉中吃掉了20串肉串、一碗馄饨、一个馍、一份搓鱼子、一碗灰豆汤,还啃了一个羊蹄子。吃饱这一顿,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没觉得舍不得,相反,我确信自己还会再来的,而且不止一次。
国庆节这一天我要赶8点钟的“飞天快客”到嘉峪关市。早饭是在敦煌吃驴肉黄面。这家面馆在敦煌汽车站附近,只有一间饭厅。饭厅里面的墙上挂了半截布帘,那边是灶台。砖垒的灶台上支了一口大铁锅。一位大姐给我摆好筷子,进灶间升起了火。10几分钟后,一盘金黄亮泽的细面端上来,面上浇了一层粘稠、深色的卤子。面是热的,而卤子是冰凉的。拌好后吃,爽滑而不腻,面筋斗而驴肉块酥烂,配有冻豆腐块、香菇块,味稍辣,真是叫绝!想不到,敦煌居然在我离开之前紧紧抓了一下我的胃,那滋味一定会让我回味到下次再来吃它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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