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足有二十年没经历过停电了。晚9点,电视里的图像扭了几扭,同时灯泡闪了几下,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了。拨通总台电话,小姐告诉我们这是常有的事情,而且房间抽屉里备有蜡烛。于是,我跟老陈在烛光下边聊天边吃掉了5个蜜瓜、喝掉了5瓶水。下午,老陈在一家小店里发现了粉肠。经过反复地讲解做法,结果老板还是没搞懂,最终老陈只好亲自动手来做。我不仅大饱口福,还将没吃完的打了包。晚上我虽然口渴不止,还是直夸老陈的手艺高超。
风声好大,持续了整整一夜。风在两山之间穿过,先发出“腾”的一声,接着“呜……”的拖长尾音,变成越来越尖的哨声,好象锯子一般来回割着人的神经。有几次我被惊醒,恍惚间还以为房顶就要不保了。
早上醒来,风停了。走出房门,眼前山头上的白雪衬着蓝天,已经呈现出粉红色。粉红色迅速地褪去,山头闪烁起金色的光。我们马上包了一辆车,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赶到飞来寺观景台看金色的梅里。包已装上了车,老陈的手机响了。这个电话很重要,老陈一定要接。足足讲了近一小时。其间,我站在门前看着山头一点点的褪去金色,蓝天也从深蓝一点点变成淡蓝,而且对面山上升起的一大块云也在我的心里投下了阴影。
果然到了观景台,眼前的梅里已经完全隐入云雾之中了。奇怪的是大风又起,近处的山、远处的几座山山巅清晰可见,连雪线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有梅里,十三座山峰全部都看不见。那片云好大,但感觉很轻灵,好像有无数层,每一层都在不停的飘动。近在眼前的梅里显得如此的遥不可及。在那云中,卡瓦格博究竟是什么形状,究竟有多高?我突然间喉咙干涩不已,不停的咽唾沫。
虽然来的时候一直没有太渴求看到它,毕竟连当地人一年也只有不到20% 的机会能够看到。而这一刻,我的心为何如此的空空落落?
我们还是上车继续前往明永村。昨夜的大风将来时的柏油路变成了石头路,现在还不时有土石从山上落下来。风卷起一阵阵黄色的尘土,细小的沙粒钻进车里落到衣服上、头发上。因为车身常常抖动司机下车几次察看轮胎,后来想到是风吹的缘故。驶过一个小山口,路中间居然横着一块方桌大小的石块。
转过几个弯,山下的深谷里出现了澜沧江,我们正逆着江流的方向行驶。此后一小时里不论路如何转弯,都可以看到它。澜沧江、怒江、金沙江、白马雪山等等这些小时候地理课本上的名词如今具体的呈现在自己面前,一种久违了的亲切,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车子摇摇晃晃,风好像坚持要将我们吹入谷底,还好吹下来的土石一直都落在车后面不远的地方,否则司机就要搭进去自己的车子了。司机是21岁的藏民,卷卷的头发,自称有7年的驾龄。他说,十几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风了。他坚定的一直向前开,没有说过一句掉头回去的话,有几次,连老陈都要放弃了,他还是一直开,一直开,让我们对他的驾驶技术和意志一并佩服到家。驶过一座桥,前方距明永村还有不到十公里,但是路已经被石头挡住了,还有石头不停地从一个小豁口处滚下来。人也不能靠得太近。对面也有一辆车驶过来停住了。
几个从另一条小路上走过来的藏民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们一会,穿过乱石向村子方向走去。在海拔如此高的地方走十公里,我们都没有那样的自信心。风稍一停,大家就弯腰将稍大点的石头捡起丢到江里去。老陈直直腰,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次也许又不行。要不要掉头?”我这时却出奇的平静:“耐心点,老陈!看看再说。”
就在大家都要放弃这徒劳的工作时,风声中夹杂着沉重的“突突”声传过来。拐弯处居然出现了一辆铲车!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原来他们在一公里外修路,刚刚过去的藏民们说了我们的情况。不到二十分钟一切搞定!再过了半小时,我们到了村子里。唯一的大路边上并排着三家旅店,向上依次是冰山假日旅店、明永藏族风情园和仁钦藏家苑。我们住在最后一家,仿佛这样就可以离冰山再近一些。
已是下午3点钟,大家都饥肠辘辘,司机也在此吃午饭。大家都要了鲜肉炒饭,竟然出奇的好吃。做饭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右嘴角上方有一个奇怪的疤痕,好像是烙印。喝茶时,他用不熟练的汉话告诉我们现在山上有活佛在做法事,因为今天是藏历新年初三。我跟老陈面面相觑,又赶上了。不过司机却替我们惋惜没赶上初一,那天飞来寺的法事很隆重。我们稍一休息,马上要小伙子帮忙租马上山。走过一个石砌的小广场时抬头一看,眼前是挺立在黑色杉林丛中雪山。
其实云南的山出乎我的预料,大部分都光秃秃的。虽然怒江高黎贡山、西双版纳附近的大片原始森林还存在,但是由昆明北上至德钦,稀疏的次生林木都还没有茶杯口粗,而且是材质不好松树、桉树。沿途所见的大部分山上有灰色的大约一米高的树桩,直径大多在30公分以上,不知是否为开荒还田时的遗存。虽然看过描写知青们伐树的文章,心中还是十分的不忍。但是梅里雪山,我举目所见的是一片从未被打扰过的净土。高大的云杉笔直的指向天空,密密的覆盖着雪线下的神山。梅里雪山也被当地人称为太子山、太子十三峰。主峰卡格博是卡格博大神的栖息地。不仅如此,梅里雪山作为藏传佛教中的八大神山之首,在藏民心目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那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大神的肌肤、毛发,怎可随意亵渎?
牵来的不是马,而是两匹大骡子。我看着窄窄的上山路不禁有点担心,我可从来没骑过骡马,第一次就赶上了这种山路。在轰鸣的河边骑上了骡子。可是一旦在马鞍上坐好,我马上将所有的信任都托付给了所骑的骡子。好像天生就会骑马似的,即使没有向导牵引我也可以无所畏惧的随着新伙伴,耐心地等它喝过水、吃完草,然后慢慢的、摇摇晃晃的上山去。两位向导一个是藏民一个是汉民,全部干瘦黝黑,一步一步稳稳地牵骡而行,肩上还背着一个小小的草料袋。老陈的骡子可以用“坏”来形容,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硬拉它它就会很不高兴,放一串臭屁或者故意走颠簸的地方。大家又气又好笑,老陈叫它“大爷”。
一个半小时后到了半山腰的归米乃寺,小院子里跪满了等候摸顶的藏民,三位活佛正在廊檐下念经,其中一位好像留着长胡子。不知道活佛还要念经多久,我们决定先去看明永冰川。其实这座小寺庙就坐落在冰川末端的岸边,庙后的小路接着蜿蜒的木栈道。明永冰川就是卡格博峰发源的,一条非常完整、布满冰塔林的瑰丽冰川。冰川散发着柔和的蓝绿色的光,并不刺眼睛。大大小小的冰塔林密密匝匝,常常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发生小规模的雪崩。冰川运动切割出的大冰壁上呈现着直线条、曲线条的纹理。逆着冰川流淌的方向望去,上端消失在云雾中。阳光下天空呈现出蓝灰色,周围的每座山顶都有或多或少的云不时飘过,那洁白的山顶离人很近,仿佛几步就可以登上,这种冲动时时袭上我的心头。只有卡格博,始终有云在漂浮流动,却从来没有露出一点面目。每当一片云飘离峰顶,我的心就也跟着飞起来,停下脚步,等待着,可往往又有更厚的云升起来了。
回到寺庙,摸顶活动已经结束,院子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净,只有向导在绕着寺院转经等待着我们。我们立在门口,我说:“再看一眼吧。”老陈笑我不甘心,不过他嘴里念叨着“开!开!”——比我还心急。这时的天气更差了,周围的几座山头也被暗色的云雾笼罩起来,也许山顶那里正在下雪吧?卡格博的云层仍然没有变薄、散开的迹象,就那么不停的动来动去。突然云中露出黑色的一角,那就是山尖!好像山尖将云层顶开了一个洞,在云的运动中这个洞慢慢变大,直到整个山尖全部可以看到,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锥形山尖的三条棱线,以及正面两条棱线之间流淌下来的冰雪。正面的棱面上部被风吹去了一块雪,跟山尖组成一个黑色的三角形。包括向导、住寺喇嘛,我们全部呆呆得看着,屏住了呼吸,40秒钟后,一切都消失了,如同出现时一样那么的迅速和不可预知。我还在呆望着,仿佛听到向导说昨夜刮了十年不遇的大风……。
好像终于不虚了此行,大家心情轻松的下山。而且连“大爷”也收敛了脾气,变得和和气气的。下山骑马太辛苦了!我的脚蹬好像不够合适,以至于到了山脚时我走路只能一拐一拐的了。到了住处,谢了向导,我跟老陈坐在廊檐下的长椅上慢慢的喝茶,等候晚饭。小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整个院子都罩在白色半透明的塑胶篷下,阳光可以透进去,风又吹不进来,非常的合理。整个小店只住了我们两个客人。老板娘正歪在院子里的沙发上跟女儿说笑。
三菜一汤上来了:暗红色油汪汪的干炸毛牛肉干、黄绿色的清炒甘蓝、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蛋还有白白的米饭,外加一小盆榨菜肉丝汤。一尝下去,我们不由得大赞小伙子的手艺,不仅味美,那种“妈妈的味道”真是难得之极!吃饱后我又跟主人要了一碗酥油茶,令老陈对我的胃口羡慕不已。
在院子里看着天色一点点地变黑,主人的房间里点起了蜡烛——这里有电线却无电。我们慢慢出门,向小广场走去。晚上的水声特别大,这湍急的流水应该会注入澜沧江。走上一座小桥,踩着软软的牛粪四下一望,漆黑一片,抬头就看到了灿烂的满天星斗……